薛慰至:風(fēng)溢桂香，可以之歸

　　一

　　入夜。戰(zhàn)壕。

　　方才，是桂花香吧……?

　　明明才剛過驚蟄，他怎么聞見桂花香了呢？而且——還是在這樣冷，這樣荒蕪的北方。

　　他左手拿著手電、用微弱的光照亮本子。右手握著鋼筆、在料峭的春風(fēng)中瑟縮地寫字。

　　他無奈地想：父親看到我寫的字這么潦草，又該生氣了。

　　彼時年少，父親常常嚴(yán)厲地告誡他：“寫好字，才能做對人�！�

　　那時，他所就讀的新式學(xué)堂放學(xué)很早，他回到家就在書房里做功課。他時而看看窗外：母親在院里織毛衣、面帶微笑地看著正在打鬧的弟弟和妹妹。母親也時而溫婉地回頭問問他：“渴了嗎？學(xué)累了嗎？”

　　他做完功課，弟弟和妹妹總是嘰嘰喳喳地圍在他身邊，讓他帶他們?nèi)ベI零食吃。逛完一圈，看著弟弟和妹妹吃得滿嘴是油、只能往衣服上擦?xí)r，他幸災(zāi)樂禍地笑了�；氐郊遥�他聞見院里的桂花又開了，甜美的芳香里絲毫沒有硝煙和血腥的氣味。

　　二

　　他加入了敢死隊。

　　烽火連三月，家書抵萬金。他剛剛寫好的，是給家里的遺書。

　　他想起他離家時，也是此時這般的決絕與不安。

　　離家的前一天晚，母親紅著眼眶做了一桌子他愛吃的菜。飯桌上，寡言的父親剛想張口說些什么，卻發(fā)現(xiàn)喉嚨被堵得說不出話來，便給自己倒了杯酒、一飲而盡，又嘆了口氣、看著他說：“你長大了，有了自己的理想，我……總不好阻攔，只是……唉”父親的話沒有說完，便不再看他、也不再說下去了。第二天，父親沒有送行，只有母親和弟弟妹妹送他。汽笛聲響時，站臺上的母親還是死死地不肯松開他的手，抽泣著叮囑他要照顧好自己，母親追著火車跑了幾步，就被含著淚的弟弟和妹妹攔下了。那時的母親，哭得像個孩子。

　　到了前線，他打開包袱看，除了衣物，還有幾塊用油紙包著的桂花糕。

　　三

　　敵軍的狙擊手精準(zhǔn)地射穿了他的胸膛。

　　鮮血瞬間染紅了他的外衣，他無力支撐，重重地跪在地上。可是他始終倔強地不肯倒下，用盡最后一絲力量艱難地轉(zhuǎn)身，艱難地，面向，他的南方、他的家。

　　“砰�！�

　　又一發(fā)子彈射中了他。

　　那一瞬間他想起一個曾經(jīng)的夢，夢里的他“吱呀”一聲推開了家門，看見父親母親和弟弟妹妹正高興地圍在桌邊，看到他，他們都向他招手，讓他來吃新打的桂花糕。

　　溫暖的春風(fēng)拂過殘破的山河，每一家院子里，都洋溢著沒有硝煙和血腥的桂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