閆海艷：不渡烏江------家味何如

　　我遣舟江上，愿能渡你。

　　遠(yuǎn)處刀戟聲喑啞，廝殺聲震天。我不由加快速度朝江岸行去。遠(yuǎn)遠(yuǎn)望見，鮮血透過碧水已染就烏江半邊。岸上人影錯亂，依稀可見你末路英雄風(fēng)采不減，縱十面埋伏亦無分毫示弱。

　　我悠嘆一聲，手中木漿未減行速。遙想當(dāng)年，——不，該是曾幾何時，巨鹿之戰(zhàn)，你破釜沉舟，背水一戰(zhàn)，何等雄才壯志，得以揚威天下。彼時你傲朗朔然而立，諸侯莫不膝行而前，可如今，垓下之圍、四面楚歌，誰料：這一葉小舟竟成了你唯一的生機。

　　終于到岸，迎上滿身血污的你，我言辭懇懇勸你再回江東。而你卻是大笑，笑的恣意、也笑的凄然。卻滿滿都是由悲涼與滄桑堆砌而成，仿若白鶴受傷由天邊墜落時的那一聲銳鳴。而令我驚訝的是這笑中獨獨無悔。

　　昔日攻城略地，你浴血城池，殺伐果決；鴻門之宴，殺機四溢，劉邦生死在乎你一念之間，一念之差更使你今日受制于人；咸陽城外，章邯降眾二十余萬得你坑殺，此番行徑使你大失民心??????這些，你竟都無愧無悔嗎？

　　我扯回思緒，聽得你又道八千江東子弟無一折返，你自覺愧對江東父老，無顏面對。一句：“縱江東父兄憐而王我，我何面目見之？縱彼不言，籍獨不愧于心乎？”砸在心間猛然一慟，怔楞間我只覺鼻尖微酸。原是如此?——不愧己、不愧人、而獨愧于家。江東是你的家，是你想要衣錦而歸的地方；是你落魄時愧于面對的地方；更是你想傾盡男兒志血去回報的地方。誰說霸王眾叛親離，那些背叛之人何曾被你視為親人。而江東，即便你輸盡一切，江東仍翹首待你回歸，若你渴望飛翔，江東不叛、永為一方有力臂彎，將你承托，成敗皆如是。

　　舟離江岸，終不敢回望。

　　此刻，你又稱我為長者，托我載烏騅過江。我未再多說，接過韁繩將烏騅拉上船。你用所剩不多的力氣將船推離江岸。似是感到身后漢軍顫巍巍逼近，你回首怒視，漢兵帥竟皆退了又退。

　　舟離江岸，我背向江邊，遙對楚地。江岸仍是你孤劍一柄自映怨仇。而我始終不忍回看。身后廝殺聲漸遠(yuǎn)漸小。我未能看到寒劍劃過你脖頸后揚灑出的那一片血霧，卻聽到了那豪氣驚破河山的吼聲——我乃西楚霸王！

　　那一刻，千古汗青策風(fēng)云亂。山巒分明在震蕩，船也跟著晃了幾晃，水漬濡濕我半邊衣擺——烏騅不見了。來時，船未載一物卻重有千斤。而如今，船上還是我一人，卻輕若浮萍。

　　近鄉(xiāng)情更怯

　　我不敢近岸，是為江東上空的那一片哀云，為空氣中隱約夾雜的抽噎聲。而我排卻傷悲卻是平靜，你生——錯失天下仍然點染江山；你亡——山河震顫亦不減驕狂。你還是西楚霸王！此生復(fù)何憾哉！

　　我渡烏江

　　時光翩然輕逝，一片江山已盡姓劉時，我不再是烏江亭長，僅是江上的擺渡人，只是再未曾遇到過已到江邊卻不愿渡過的人。無數(shù)的湖畔落日踏水而流。所歸的一岸無論風(fēng)雨晴天各有一番風(fēng)味；而另一岸即便明媚柔和，我卻總覺——殘陽如血、紅袖如刀。往來兩岸，我總在心中默嘆：霸王啊，你可曾悔念當(dāng)日不渡烏江？雖一水之隔，可此岸非彼岸，怎會有家的味道？他鄉(xiāng)水怎比家中水甘甜入實，他鄉(xiāng)土更莫若家中土芬芳溫暖！

　　每每煮酒江上，小舟歸晚，仰首舉杯，一干而盡，俯身祭酒，輕問一聲：家味何如？